那是智慧還是深沉的計謀?那是狡詐還是善意的行為?

  那是烙印。我看見那烙印刻蝕在心底,不覺得痛,卻覺得悲傷。當面對的不是神的懲罰,而是人性痛楚的折磨,我們還要承受多久?

  難道一切都要用生命來換得?難道夢終究要崩潰?

  我不知道。





  那是一片黑暗。

  不是漆黑,也不是深沉;就只是黑暗;迷迷濛濛,伸手不見五指,應該。

  伸起手來略低頭看,彷彿有種光,像是自體內發出的光,令你看見了自己的掌心。

  朦朧的光。

  於是你看見了那白皙的胸脯以及循著乳房曲線而集中的兩個粉紅色乳尖──還有在雙乳下方略有隆起的小腹;你訝異的撫摸著肚皮,你在意那看起來是脂肪肥厚的隆起。

  這時你才質疑自己為何赤身裸體,羞愧張惶的望向四周;依舊,黑暗。

  但你總是有著被窺視的感覺,窺視你的眼睛彷若有千隻,有萬隻,悄悄地從黑暗中睨著赤裸的你,難以計數,於是你逃了。

  你難為情的跑著,一手遮胸,一手掩著私處,但你驚覺那些眼睛依然跟隨著你,如影隨形,甚至樂於見到你扭捏奔跑的模樣;你更急了,卻始終無法邁開腳步,你羞恥於大腿的張合,羞恥於乳房的晃盪,羞恥於腰枝與股溝的擺動,羞恥。

  縱然羞恥,無形的眼睛依然覗穿了你的一切,貪婪的看著。

  你想蹲下蜷縮在地上,但你知道那些眼睛無所不在,你看不見那些眼睛,卻堅信那些眼睛就在那兒,所以,你只是想蹲下,只是想。

  幸好,你看見了那個,他,黑暗中的曙光。

  你朝他看,你往他去,你向著他,跑去;你知道他可以驅走這些糾纏。

  加快了腳步,邁開,跨步,擺動臂膀;那些羞恥仍然晃盪,但你知道他能包容──他也是赤裸的,你略害臊,雖然你早已見過他的一切。他滿是關愛與憐惜的看著你,猶若明白你受盡的委屈。

  你的羞愧有了宣洩,你哭著,哽咽。

  他安慰似地牽起你的手,你哭著說︰「說你愛我!」

  他淡淡的笑著,笑的好無力。

  你又問︰「愛不愛我?」

  他還是無力的笑著。

  他的臉突然變了,豆大的汗珠沾滿額角,手臂手掌大腿小腿腳踝膝頭胸口背肌都開始滾滾淌出血來,皮翻肉綻。

  他還是無力的,笑著。

  看見他的肚皮被黑暗莫名其妙的撕裂扯開,血水混著腸子流在地上。

  他還是,無力的,笑著。

  沾了點血,鮮紅的紅血,他輕輕地在你右手無名指指根上圈了一整個紅圈。

  你茫然看著他,你不想要這個紅圈,你大叫說︰「說你愛我啊!」

  他,還是,無力的,笑著。

  一個黑衣人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不見他──因為他全身的黑暗就溶在黑暗中,彷似他就是這片黑暗,或似他一舉一動都是黑暗──你看不見他,但你就是知道他就在那邊,你更知道他要來帶走他。

  你看著他,滿是擔憂,他看著你,滿是溫柔;他伸手輕拂著你的臉頰,而你側著頭享受他的撫摸,然後,他指尖滲著紅血柔柔地滑過你的頸子,又滑過你的乳房,再依著那滑嫩又富彈性的曲線而溜動,停在你肚臍下的誘人肌膚。

  黑衣人又拍拍他的肩膀;他看了你最後一眼,才對黑衣人頜首。

  下一剎那他就化成了一灘,血紅光芒。







  驚醒之後映入眼簾的是紅絨布裝潢的天花板,楞了幾秒;然後才發現汗水早已濡濕了枕頭,自己的髮稍正沾染著些許的汗臭味。才要起身,卻發現手臂上有著點滴的針頭,額頭上也接連著許多電線,就像是電影裡面常看到接在昏迷病人身上的那一種,一旁也有模有樣的放著一些電子儀器,還有兩條電線甚至就這麼穿過睡衣衣領,貼在自己的乳房上。

  睡衣?這件睡衣並不是自己的睡衣,而且也不記得是怎麼穿上這件睡衣的,甚至連內衣也沒穿在身上;不由得張望四周──確實是天譴大樓裡面的房間裝潢,卻不是自己選的那一間──其實房間還是他選的。

  范詩紋根本懶得去計較是誰在她身上弄了這些東西,又是誰幫她換的衣服,或是被誰摸過了身體。她隨手將電線扯掉一地,腳尖才剛踏上地毯,房門就輕輕地打了開來。

  「謝天謝地,妳終於醒了!」洪羽蓉鬆了口氣,親切地微微一笑;兀自替范詩紋拆下點滴針頭︰「會不會餓?妳要不要吃點東西?」

  謝天謝地?被天譴了有什麼好謝天的?幹祂媽的天譴!

  「不用。」聲音冷淡。「我昏迷多久了?」

  「……今天是第四天了。」

  「四天?嗯──那,廣晏他──」

  洪羽蓉頓了一下,兩手柔柔地握著范詩紋冰冷的手,細聲道︰「廣晏的身體……安置在地下室,那裡準備了一個冰櫃……」洪羽蓉小心翼翼地用了「身體」而不是用「屍體」的辭彙,她擔心范詩紋這樣過於冷靜的態度,是在過度壓抑內心的情緒。

  「我的衣服呢?」范詩紋褪去睡衣,毫不避諱地在洪羽蓉面前裸露雙乳,洪羽蓉連忙從衣櫃取出范詩紋的衣物遞給她。

  「張明奾呢?其他人呢?江于偉他們回來了沒有?」范詩紋邊換邊問,臉上的表情卻如同生硬的面具。

  「張明奾已經康復了……江于偉他們……沒有回來。」

  「哼!」范詩紋只隨意地用手指做梳狀順了順頭髮,厲聲的自諷道︰「用三個人的性命去換一個人的命,值得嗎?媽的……」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至少,他們是循著自己的意願去的!」洪羽蓉有些愴然︰「假如他們心中一直罫礙著這個念頭卻沒有去實行,難道不會遺憾終身嗎?」

  「什麼是遺憾?嗄?妳知道什麼是遺憾?妳又怎知道他會遺憾?」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和廣晏──」

  「對,我們就是在一起,怎樣?我就是愛他,怎樣?」范詩紋怒瞪著洪羽蓉。

  「那……」洪羽蓉心底揪著一沉,眼角滲出些許濕潤。「妳更應該能體會廣晏他們的心情。」

  「媽的!」范詩紋眼眶的熱淚垂下臉頰︰「他媽的體會他為了別的女人去死的心情?去他媽體會他的心情!他甚至從來沒說過愛我──媽的,連夢裡都沒有──」

  嘴唇顫抖著。她捏緊的拳頭泛著蒼白,指間滑下了血絲,一滴,又一滴。

  范詩紋哭了。那哭聲像是野獸的低吼,像是心底的咆哮,弱小,又微弱。

  過了許久,范詩紋只是壓抑地哭著。

  洪羽蓉一雙眼睛也整個紅了。她還沒談過戀愛,還不曾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卻被眼前這幕生離死別的戀情震撼著。她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為了課業,為了能上理想的大學,她對范詩紋不熟悉,對林廣晏也不熟悉,雖然是同班同學,林廣晏就坐在她前面,但或許是因為成績差異的關係,她就是不熟悉這兩個人。不曾去熟悉。

  她隱約覺得這份生疏感就是被她被天譴的原因。

  范詩紋抹去臉上的淚痕,默默地穿好衣褲,重新端詳整個房間。除了紅色的天花板之外,整個房間看起來就像是個病房;點滴架、氧氣筒、醫院用的那種病床、一堆看不懂的儀器、小台子上堆滿了瓶瓶罐罐的藥物、紗布、紅藥水、棉花、剪刀……

  「這是幹麻?」范詩紋的語氣充滿了嘲諷:「這妳房間?妳當起醫生來了?」

  「不……這是醫務室。在妳昏迷的這段時間周德樺規劃的。這段時間其實也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洪羽蓉頓了頓,幽嘆道:「或許廣晏不是為了張明奾,而是為了人心。因為廣晏,我們得到了第一個要素!」

  「哼,要素?」范詩紋隨手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了一包菸,然後抽出了根扭曲的菸點了起來;那菸上還沾著掌心內的點點血跡。

  「祂媽的要素又不會讓廣晏活回來,我要去看廣晏,妳帶個路吧!」

  「啊,好,妳……妳要不要先擦個藥?」

  范詩紋看了還在淌血的手掌一眼,這血,遠比廣晏留的還要少很多很多。吁了口煙,冷聲道:「不用。」

  醫務室設在十一樓,范詩紋從醫務室走出來就看到走廊燈火通明一片,似乎是沒有電費的問題,大家也自然而然沒有節約用電的想法。斜眼瞧著洪羽蓉跟了上來,也是沒關掉醫務室的電燈。

  「嗯?電燈嗎?」洪羽蓉察覺范詩紋眼中的質疑,苦笑道:「現在世界只剩下我們,加上晚上實在是安靜得可怕,所以大家幾乎都很有默契地讓燈一直亮著,這樣心裡會比較安心……」

  范詩紋沒有回應,兀自走向電梯。

  電梯來到地下二樓的停車場。全部的電燈都光亮奪目地開著,原本停放的車輛全被堆高機分堆疊放,在角落的位置放了一具大賣場倉庫保存冷凍物品的大型冷凍櫃,令整個停車場回蕩著壓縮機低沉微弱的蜂鳴聲。

  而周德樺就站在白鐵色的冰櫃大門前,手上還夾了三件厚重的外套。

  「我看到你們出了醫務室,我想你們會過來,我就先來了。」周德樺邊說邊將兩件雪衣夾克遞給洪羽蓉。「來,裡面很冷,零下十幾度而已,穿上吧。」

  冰櫃的大門用了三四條鐵鍊鎖上,周德樺正在用鑰匙一個個開鎖,鬆開鐵鍊。

  范詩紋默默看著周德樺的背影。似乎每個人穿上了臃腫的雪衣之後,除了顏色之外,大家看起來都一樣,但是她也有自信能從這人海中找出她的廣晏。她並不在意周德樺費了多少的心思把這冷凍櫃弄來保存大家的身體,她也不想知道要素能幹麻,她心底只想聽一次廣晏親口對她說「我愛妳」,就算在夢裡也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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